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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阁,阁藏鸽

其三

蔺晨心下一喜:"我只要一汤匙足矣。"
萧景琰回到案前翻了翻底下的暗格,边翻边说道:"我搜遍整个村子也只搜到十几瓶,因为药效实在神奇,不到万不得已也未曾用过。前阵子九安山之乱,回猎宫途中用了一点,现在应该。。。"
蔺晨见他那个暗格不大,盘算着能剩下个瓶底就差不多了,谁知萧景琰翻了一阵,手上拿了好几个瓶子,全都摆到他眼前道:"还剩六瓶。蔺公子,这些可足够?"
若要制成寸光,冰续草必不可少,而冰续草可遇而不可求,纵然是药王谷也数十年未曾寻到一株。萧景琰不通药理,也没听说过冰续草,却误打误撞得到了这么多,蔺晨见他捧着瓶子目光澄澈地看着自己,一句"太子殿下真是走了狗屎运"卡在嘴边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每次都是深夜偷偷摸来,府外更夫梆子声响过一阵又一阵,常人早已入寝,可萧景琰每次都衣冠楚楚,连腰带也未曾松开过,仿佛看完这些成堆的奏章以后不是要去休息,而是要去赴一场宴席一般。严谨如此,慎独如此,让蔺晨觉得这人活着也是挺累的。
"绰绰有余绰绰有余。"萧景琰用来装药的瓶子都是白瓷制成,釉光清亮如同白玉,映着烛火煞是可爱,蔺晨伸出食指挨个点过去,拎起一个掂了掂分量,露齿笑道,"这瓶刚好。"
萧景琰点点头,便将药瓶收回暗格里,蔺晨拔开瓶塞,抬手在瓶口扇了扇,闻过气味,又倒出来一滴看它成色,萧景琰也不作声,也不过问,坐在案前重新拿起奏章翻阅起来。
寸光色泽透明,气味清甜,蔺晨这么一折腾,顿时满屋子都是这种令人愉快的味道,萧景琰不知不觉便有些困倦。他从小教养在祁王府上,虽然祁王文韬武略都胜于常人,教导幼弟也尽心竭力,但萧景琰自兄长冤死后便被梁帝差遣东征西讨数十年,更对朝堂之事心灰意冷不甚关注,昔日的文字功夫着实耽搁不少。这些日子以来梁帝委他重任,他片刻也不敢松懈,仗着多年行伍生涯体魄过人一直硬扛着,其实也略有些不堪重负,此时整个书房里都是这种草药香气,原本还算清醒的头脑不知为何开始摇摇欲坠,奏章上的字都已经有点模糊了。
"太子殿下刚刚入主东宫,好像还不太适应?"
萧景琰抬头看向蔺晨:"万事开头难。"
后者将那药瓶在手中来回把玩抚弄,看着瓶子头也不抬:"这话说得很对。太子殿下从一无所有空手套白狼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应该比很多人都了解'万事开头难'的意思。不过太子殿下运气还是不错的,有人肯尽心竭力地帮你。"
"你是说苏先生?"萧景琰闻言一笑,"苏先生为我殚精竭虑,我心里自然是感激的。"
"我跟长苏算是十多年的朋友,他的心思我是清楚的,为了殿下的夙愿他可是连命都可以不要。只不过吧,我跟殿下不熟,不知道殿下心里,对您这个谋士是何看法?"
萧景琰正色道:"蔺公子此言差矣,苏先生素有麒麟才子之名,入京之后献王兄誉王兄争相结交讨好,可苏先生偏偏挑了我这个名不见经传的郡王结交,自从我请他辅佐我夺嫡之后,便将苏先生当作朋友一般相处,岂是寻常谋士可以比肩的。"
"那就是说你也当长苏是挚交好友了?"
"日久见人心,那是当然。"
蔺晨接口便问道:"那长苏比之林殊又如何?"
萧景琰蓦地起身:"蔺公子这是何意?"
"殿下直接回答我便是,"萧景琰沙场征战多年,平时虽然沉默寡言为人谦和,一旦发怒便克制不住身上的杀气,远比寻常武林人士还要凌厉,蔺晨却丝毫不为所动,直视他双眼毫无怯意,"比之林殊,又是如何?"
"林殊已经过世多年,何必再拿一个已经不在人世的人来跟活人相比。"
"如果林殊还在世呢?"
蔺晨不依不饶,萧景琰直直地看了他半天,方才叹气道:"蔺公子何必这样问?如果林殊还在世,那么皇长兄便也没有被赐死,林氏犹存,父子未曾反目成仇,苏先生便是有通天彻地之能,又如何能撼动祁王的声望地位,如何,如何需要进京,又怎么会认识我呢?"
他始终还是没有说出林殊与梅长苏在他心目中孰轻孰重,蔺晨听他这么一说,也觉得自己这样刨根问底甚是无趣。在他心中梅长苏跟林殊是两个人,他的朋友只是饱经磨难命悬一线仍能白手起家的梅长苏,在萧景琰心目中又何尝不是如此,他这样逼问他,自己也不知道究竟想要一个怎么样的答案。
蔺晨入京之后没几天就是太子册封大典,他周游列国,也曾见过别国册封太子王侯,还未曾见过大梁的,一时兴起便偷偷混进去想要看看好友苦心孤诣扶持的靖王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
大梁皇宫庄严肃穆,武英殿高大巍峨,漫长的百步石阶在阳光照耀下白得发亮,殿前广场一片空旷,禁军将士都列阵站在四周,当中只有寥寥几幅篆体书写国号的旗帜迎风飘扬,宫人衣着严谨绝无差错,列队站在通往正门的路上,虽然号角长鸣,鼓乐齐响,但这一切都如此孤寂无趣,好像旷古以来便存在于此,苍白空荡,了无生气。
蔺晨有点后悔没事找事跑来看这么无聊的典礼,跟大渝的浩然大气,南楚的莺歌燕舞,北燕的豪迈激昂相比起来只是中规中矩而已,而且单调得乏善可陈,他混迹在群臣之中,也觉得入耳之言迂腐不通,少有几个看得顺眼的官员,却都不多言语,只是满脸喜色地静待即将接受太子册封的靖王入殿。
这些人想必就是靖王的党羽,蔺晨一眼过去,心想这靖王眼光倒是不错,都说相由心生,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这靖王想来也是不同凡俗的人物。
他正想着,那个身穿太子朝服的靖王殿下便已经走了进来。
大梁太子朝服主色正红,配以金线绣成的盘龙纹理,靖王便是身穿着这样艳烈如火的颜色昂首走进了正殿,广袖长袍随他动作像是火苗在风中摇曳,蔺晨微微皱起眉头,想起了梅长苏口中描述过的那场梅岭烈焰。
靖王跪在御前,听过高湛宣读册封圣旨,接过太子册宝,便真真正正地登上了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宝座,蔺晨想着,下次跟长苏聊起这位的时候,应该就要改称太子了。
他明显地看到面前的两位尚书大人几乎要喜不自禁,忍不住对视了一眼,明显看到当年杀伐决断的梁帝垂垂老矣甚至险些无法自己站起来对他的儿子说上一句话,他便看向那还跪在天子脚下抬头看向自己父亲的太子,以为能看到那人心愿得偿,也像他的附庸一样舒展开一直阴郁的表情,哪怕笑上一笑。
然而他什么都没能看到,新册封的大梁太子殿下眉宇俊秀,腰身被宽幅的腰带勒住,修长笔直,托着册宝垂首站在阶前如同一尊精雕的将军石像,可是他的脸上连一点笑意都看不到,好像还比最初见到他时更为心事重重。
他要是笑起来应该会比现在还要好看得多,蔺晨想。
那天晚上蔺晨回到苏宅,梅长苏翻着一本游记头也不抬地问他:"你又去哪儿疯了?"
蔺晨嘿嘿一笑:"去看了个美人儿~"
梅长苏斜他一眼:"你再问,秦般弱该不知道的就是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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