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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阁,阁藏鸽

其十

蔺晨笑够了,便想到萧景琰治疗一结束就匆匆回了东宫,好像有什么紧急事情,他有心帮忙,但琅琊阁向来不插手朝堂之事,他帮助梅长苏查赤焰旧案的线索都只是出于朋友之义,跟萧景琰,说是熟人,有点绝情,说是朋友,又有点刻意地套近乎,定位一下,勉强可称为酒友,他走得匆忙,依稀是连蔺晨最后一句结论都没听清的。
他中午刚走,下午便从宫里传来了太子殿下坐骑受惊,将主人掀翻在地的消息,蔺晨心里一紧,也不知道萧景琰这一摔,到底伤成了个什么样。
深夜他再次造访时,萧景琰头一次不在书房理政。四下无人,蔺晨在他书案附近逛了一圈,坐在他的椅子上往下看看,仿佛感受到了一点孤高寂寞的感觉,头皮发麻,没坐多久又站了起来,往他寝宫里去了。
萧景琰受了伤,身边却没有宫女连夜看顾,只孤孤单单的一个人倚坐在纱帐里,借着床头提灯看书,蔺晨见状便笑道:"太子殿下胆子不小啊,在纱帐里看书,也不怕灯火烧了你这寝宫。"
萧景琰闻言也笑,将书放下道:"再过片刻我就要睡了的,一直看着,怎么会有事。"
蔺晨坐到他床边,倾了身子问道:"怎么?等我啊?"
萧景琰这二十多天里失了将近一半血,脸色苍白呼吸不匀,蔺晨说着摸他脉门,片刻道:"还好还好,毕竟底子在的,一年半载,怎么都能好利索了。来,给我看看你早上伤在哪里了。"
萧景琰将要就寝,自然只穿了一身里衣,听他这样问,抬手敛了衣襟,摇头笑道:"没事,就是刚出门的时候有点神思不属走了神,没留意惊了马,给掀下来罢了。太医看过,只是皮外伤,蔺公子可别一时技痒当下给我治好了,我还指望着靠这伤躲懒多休养几天呢。"
他说得越轻巧,蔺晨心中越是不安,萧景琰这人,重压之下成长更快,如今大梁诸事纷杂,国事基本全要靠他一一过目,他性子极其左犟,原本执掌兵权已经颇为操劳,梁帝病重后又将朝政全权交予他处理,更是片刻不敢松懈,这样的话千千万万不可能从他口中说出来,蔺晨板着脸抬手道:"你让我看看,我什么都不做,不然我就点你的穴位让你到后天都醒不过来。"
萧景琰苦笑一声,将手撒开,蔺晨往他身前凑近了一点,帮他把衣服打开,脱到腰间露出上身,顿时眉头皱得死紧。
那身上斑斑驳驳的都是陈年旧伤,不少都重叠在一起,前阵子在九安山平乱又新添了一些,刚退了痂,新肉都是粉色的。萧景琰虽然有寸光在手,但毕竟没有药方材料可供后续之用,不危及性命的即使再重也没用过,蔺晨见他小腹左侧有一道虬结如同蜈蚣的伤疤,伸手轻轻摸了一把,他指尖冰凉,萧景琰便往后一缩,蔺晨抬眼看他:"这道伤这么长,当时很深吧?你都没用寸光?"
萧景琰笑道:"我怕控制不住药量,每次只带一瓶,没想到那次刚好就用完了。"
他身上这样的伤痕不在少数,蔺晨让他转过身去,肩胛骨上一大片青紫,还掺着些血丝,触目惊人,伤药味道很重,蔺晨叹气道:"我倒不知道你是不想让我看到你这些疤,还是你这片伤了。"
"大概都不想吧。"
蔺晨哼了一哼,把他手臂从袖子里拉出来,摸出药瓶道:"太子殿下何必这么好面子,要是大梁全靠你你一个人委曲求全撑着,那这朝廷也撑不过几天了。"
他说话向来百无禁忌,萧景琰听着不顺耳,正待反驳时蔺晨糊了满手的药膏,啪的一声拍在他白天为梅长苏割血留下的伤口上,顿时如同火烧一般刺痛起来,话到嘴边便倒吸一口冷气:"哎呀。"
蔺晨给他仔仔细细地涂着,边涂边说:"哎呀?原来你知道疼啊,还会叫,挺好挺好,我以为你就是块木头呢。我告诉你,你就算是个木头雕的,身上这么多,"他说着拿手在他各处疤痕上挨个点过一遍,"这么多伤口,做得再好,哪怕你会说会动会看书,也是个残次品,残次品懂么?再贵也打了折扣,不值钱啦。转过来,你们这宫里的御医是不是很怕你啊?这瘀伤必然是要揉散了才好得快,怎么之前摔摔打打的觉得你是铁皮做的,现在又把你当琉璃人了碰一下就碎?"
他手劲极大,揉在伤口上力道颇沉,萧景琰只觉得再摔二十次也没他揉得这次疼,刚刚又被他数落了一通,咬着牙疼得满额头都是汗水,却也一声没吭。
然而蔺晨最气他疼了也不喊,手上越发用了劲,他虽然觉得疼,但更知道蔺晨就是故意要他喊出来,犟脾气一上来,咬了下唇一吭都没吭。
到最后还是蔺晨先认了输,伤药揉进肌肤后再取了一次,这回动作轻柔了不少,萧景琰一怔,他便从鼻子里冷笑一声道:"行啦行啦在下认输,太子殿下你赢了,比对自己狠,你是天下第一。"
萧景琰摇头苦笑:"蔺公子取笑了。"
蔺晨给他上完药穿好衣服,两人再面对面时,便看到他脸上冷汗涔涔,嘴角都给他自己咬破了,心里一凛,后悔刚才下手实在有点太重,举起袖子在他脸上呼噜了两把,草草擦掉浮汗:"脾气这么硬,比长苏还倔,真不愧是兄弟俩。"
"说起来还没问过呢,他现在怎么样?"
蔺晨才想起自己此行的目的就是通知他梅长苏已经没事了,收了袖子尴尬道:"他现在,嗯,比你是比不了了,不过江左盟常备的那副棺材板儿,倒是可以收起来了。"
萧景琰这才放了心,又看看蔺晨,忽然笑道:"这段时间真是辛苦蔺公子了,看着你,比数月前初见时清减了不少。"
蔺晨下意识摸摸自己的脸,好像的确有点瘦了,再看萧景琰,坐在床头笑吟吟地看着他,不觉心里一动,嘴上说着:"还说我,太子殿下再瘦下去,可要跟门外那几根竹子差不多了。哎你说,要是这个时候来个番邦使节,看到你这个样子,会不会说,呀,大梁的太子殿下是竹子成精的?"
萧景琰怔了一下,片刻间反应过来笑了出声,摇着头道:"我要是竹子成精,那少阁主又是什么?"
蔺晨一本正经道:"你要是竹子。。。那我就想是一只鸽子。我可不像你,要是让我老在一个地方待着,还不如炖了我。"
萧景琰没对他这番挑衅作何评论,蔺晨想想又说道:"不过嘛,要是来世。。。咱们突发奇想闲聊而已啊,不要认真,来世你成了门前那一杆翠竹,我变成琅琊阁上一只信鸽,那你也不要怕无聊,左右开春的时候,我从南楚飞去北燕,路过大梁的时候,肯定会来看你一眼。"
萧景琰听他说着,只是笑道:"不要说来世,再过个三五年,蔺公子便不会再记得我了。"
"太子殿下何出此言?"
萧景琰看着他说道:"世间上的竹子数不胜数,你能记得住其中一株吗?"
蔺晨举起扇子撩开他衣襟:"太子殿下知不知道世间有种竹子,平日看上去与寻常同类没什么区别,然而取而削皮,便能看到竹质上有梅花纹路?每一株竹子的花纹都是不同的,我既然记住了,那自然就不会忘。"
午夜寒风吹进宫门,蔺晨伸手将他衣襟合拢:"已经受了伤,今时不同往日,别再着凉了。"
萧景琰随他低声重复道:"今时不同往日。"
门外滴滴答答的忽然传来水声,蔺晨抬头看了看道:"殿下你听,今年第一场秋雨,好像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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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比较啰嗦,到这里大概是计划的一半?看手速如何今晚也许二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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