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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阁,阁藏鸽

十五

赤焰案后二十四年,沉冤已雪,当事之人皆已归于平静,梅长苏浪迹江湖,萧景琰稳坐庙堂,虽身在两地,仍然时时通信,倒也未曾断了联系,只是后来,再后来,远隔千山,相邻万水,也如同萧景琰当初跟太后说的一样,再也未曾见过。
时值盛夏,全天下都热得如同炭盆,梅长苏所在廊州临水还清凉几分,蔺晨一到盛夏就跑到他家里避暑,这一年了也一如既往,风尘仆仆的大半夜敲门把整个江左宗主府都给吵醒了,梅长苏给他开了门,脸色阴沉分外不快:"你都四十好几了,能不能别像个小孩子一样,大半夜的你静悄悄的来了就算了,我家里又不是没给你留房间。"
虽然是午夜,蔺晨站在门口听训那片刻工夫已经热得汗流浃背,没等他说完便嚷着要甄平去拿冰镇的梅子酒:"哎我记得你们家有那个雕了霜雪寒梅花样的琉璃酒壶,给我翻出来我要拿那个喝!"
梅长苏身体还是孱弱,虽然府上建了冰库,到盛夏的时候他也是一点不能用的,夏日炎炎,全府上下都看着他不让他靠近冰库半步,热极也只能呆在屋里"心静自然凉",蔺晨一来就要了一整壶冰镇梅子酒一口气喝了下去,爽快得浑身上下打了个哆嗦,叹口气道:"哎,总算活过来了。"
梅长苏眼巴巴地看他一气喝完,又要了一壶,端过茶水喝了一口道:"你一个蒙古大夫也不知道保养,喝这么凉的东西也不怕体寒。今年怎么比往年来得迟了?"
蔺晨慢悠悠地倒上一杯,乜斜着眼睛看他笑:"我呢,跟你自然是不一样的,喝喝也无妨,你呢?我记得头一年看你可怜给你喝了一口,回头就头疼发烧了三四天,谁还敢给你。至于我什么时候来,那是我的自由,你管得着么。"
梅长苏也不跟他生气,哼了一哼:"好像谁想管你,这琅琊美人榜是要出新的了是吧?你又看上哪家闺秀哪家花魁了?成天儿女情长,当心英雄气短。"
"哎你这话说着不心亏么?"蔺晨笑道,"你记恨我把你从温柔乡里拽出来直说便罢,何苦又来揭我的短。"
梅长苏道:"我跟霓凰,那是两厢情愿,三媒六聘桩桩件件都没缺了的,你呢?你什么时候定下来?"
蔺晨掏出扇子摇着说道:"我的私房事你也来操心,我看你是这几年日子逍遥了,怀念当年事无巨细都要过脑,没事也要搅出来三分事。这两年怎么了?想起当媒人了?"
梅长苏状似无辜道:"你当我真的愿意管你不成,老阁主云游到我这里的时候总是唉声叹气的,说你都年逾不惑了还成天没个定性,昨天还在北燕跟侠女比剑,今天又跑到夜秦勾搭名妓,轻浮,浪荡。"
"嘿,你这么背着我爹编排他我爹知道么?"蔺晨横眉立眼指着他抖扇子,"得得得,我跟你也说不到一处去,喝完酒我就睡觉去了,你回你的温柔乡,我做我的千秋梦。"
他话没说完,门口笃笃的便有人敲门声,梅长苏提声应到:"进来。"黎纲捉着只鸽子进来了:"宗主,大梁皇宫有消息。"
梅长苏将鸽子脚上的小竹筒解下,蔺晨便将鸽子捉到手里,用扇子逗那红彤彤的小嘴玩儿,梅长苏将书信看罢,叹口气道:"果然如此。"
"什么事啊这么伤神。"
梅长苏问道:"你记得庭生么?"
蔺晨拿着杯子给鸽子喂酒,闻言手上一顿,点头道:"记得,大梁先祁王的遗腹子嘛。他怎么了?"
"景琰给他封王了。"
"他这些年战功赫赫,虽然名义上是养子,但谁不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封王也是名正言顺的事吧?有什么好奇怪的?"
梅长苏眉头紧锁:"我教养过那个孩子,心思沉重,聪慧过人,即使当年身在掖幽庭为奴,也从未断绝过出人头地的念头。"
蔺晨不以为意:"那不是很好?"
梅长苏拿着竹筒反复敲着桌面:"我怕他有反心,这孩子做事做绝,景琰这些年旧伤缠身,万一他要反了,景琰又不防备他,那就是逼宫上位的大患。。。"
他话没说完,蔺晨手上的杯子从他手里一路沿着衣角滚到地上,洒了他一身的梅子酒,梅长苏讶异道:"你这是怎么了?"
蔺晨撒手将鸽子放了:"这小畜生啄了我一口。"
"信鸽从不啄人,你到底怎么了?"
蔺晨神色自若:"我能怎么?"
"你有什么想法吗?怎么听了我说庭生会反就这么神思不属?"梅长苏追问道,"你老实说,到底有什么事瞒着我的?"
蔺晨不耐烦地挥手道:"不过就是一时手滑而已,又没砸了你的宝贝杯子,你到底想听我说什么?"
黎纲看看梅长苏看看他,也说道:"少阁主,这事儿不单是我们宗主好奇,我也觉得奇怪啊。我认识您这么多年,从来还没见过您'手滑'过呢。"
蔺晨没好气地说:"你跟你们家主子一样瞎寻思,我喝多了年纪大了不行么?不跟你们说了,我去睡觉了。"
他说着就推开黎纲出了门,主仆二人对视一眼,梅长苏道:"你也觉得他奇怪?"
黎纲点头:"真的是很奇怪啊。"
梅长苏望向蔺晨匆忙捡起来的琉璃杯,喃喃道:"他肯定有事瞒着我。"
蔺晨独自在客房屋顶上坐了半天,吹着风想要清醒清醒脑子。
他这几年每隔一两个月就要往金陵城里晃一次,这次赶来廊州,也是从金陵皇宫中出发的。使用寸光的副作用比他预料得要来得严重,萧景琰虽然现在看着还跟从前一样,只是正常的年纪增长,身体不太像从前那样健康,然而为将者往往到了暮年也远比常人壮实,蔺晨上次去见他,给他把脉时却明显感觉到,现在他体征的正常只是虚有其表而已。
他们初见时萧景琰已经知道了用药的后果,蔺晨愁得眉头打成了结,他还有心思逗他笑:"说不定再过两年,你见了我就得叫一声老前辈了。"
蔺晨瞪他:"你心怎么这么大。"
"你有办法么?"
"这不是在想么。"
萧景琰笑道:"你都想了十年啦。"
蔺晨语塞,萧景琰早已不甚在意,给他递了杯酒道:"有些事不必强求,这些年算是过得顺遂,不要说来日不多,便是今时今日告诉我只剩下一个时辰寿命,我也不觉得有什么遗憾了。"
蔺晨这些年最不爱听他说这等丧气话,酒也没接,揣着手道:"我算看透了,这二十年认识你和长苏就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前十年怕长苏弄不好死掉了,后十年操心你无端丢了二十多年命。"
萧景琰把酒杯放到他面前笑道:"蔺公子如此说来倒是个难得情深之人。"
蔺晨又瞪他:"恃宠而骄。"
萧景琰顺口接道:"你乐意宠我。"
言笑晏晏,犹在耳边,蔺晨前两天还听萧景琰说萧庭生一年大似一年,学文习武进境颇快,越发有祁王的风姿,还跟他商量说,这几年他也立了不少战功,该封个亲王,也弥补不能公开承认他是祁王遗腹子的遗憾,蔺晨想如果梅长苏在不一定赞同他,因为人心往往不足,今日封王,明日便想晋爵,这事便没个尽头,然而萧景琰因了倒春寒而大病初愈,听到萧庭生在北境与大渝交手险胜便高兴起来,亲手写了个"祺"字问蔺晨做他封号可好,蔺晨一时心软,便顺着他说道:"很好,福祚绵长。"
萧景琰欣喜得眼睛都在发亮了,而此时蔺晨一人孤身坐在房顶,只觉得那笑容甚是刺心。
他身边忽然掀起一阵小风,飞流轻轻巧巧地落在他身边,笑嘻嘻地看着他道:"玩游戏。"
蔺晨抬手捏他脸颊:"这么久没见,你倒是越长越好看了。你要玩什么?"
飞流想想道:"你说。"
蔺晨飞身下了屋顶:"比谁先睡着!"
飞流着急地看着他往卧室走的背影,站起来大叫:"不比!换一个!"
蔺晨笑着关门:"不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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