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琅琊阁,阁藏鸽

十九

萧景琰病势好转的消息很快经由官驿传到了槐荫,萧庭生看罢庭报,松了一口气,有点高兴,又有点怅然若失。
既然收到消息,依礼他也该写回信问候父皇,萧景琰对他一向要求严格,回信超过十句与手头事情无关的,他便会蹙了眉怏怏不快,萧庭生每每给他写信,总要删减掉不少问候他身体的话才敢装进信封,这次也不例外,思来想去,将赈灾所用官银用度账册打开,一边翻看一边嘱咐书童研了墨想着该从何写起。
砚台中的清水尚未完全化作墨汁,便有人急匆匆地赶来敲着门,萧庭生令书童开了门,来者正是蔺晨口中提过的谋士羊衍,他手上拿着一封信,神色激动,萧庭生见那信封上有祺王府的标记,吩咐书童道:"你先出去,我跟羊先生有要事商量,别让人靠近书房。"
书童应了关门出去,羊衍走上前将书信递给萧庭生道:"殿下,留在金陵的探子来报,骁骑营最近有异动,司马辽大概是要逼宫。"
萧庭生大惊失色,猛然站起身道:"你说话小心点,现在大梁内忧外患,他起兵造反?是不怕上《奸佞列传》吗?!"
羊衍连忙跪下道:"殿下看过书信再说吧。"
萧庭生匆匆读了一遍,信上说骁骑营最近几次接旨行事都有几分擅改圣上旨意的行为,似乎有意试探萧景琰病中能否察觉,还说最近这段时间司马辽与代任禁军统领交往过密,甚至有几次在他府上过夜,凡此种种不一而足,萧庭生越看越是心惊,这谋反之心简直昭然若揭,而萧景琰居然也仿佛未曾察觉。
羊衍在他身边说道:"殿下,陛下虽然仍是壮年,然而这些年朝堂上下,四海之内有目共睹,他早年东征西战的旧伤沉疴已经找上门了,一年之内要因病停七八次早朝,精神委实不济,此时正是朝中无人之际。殿下,殿下这些年辛苦劳碌,从政有绩从军有功,朝中上下谁不知道祺王殿下德才兼备,就如前朝先祁王一般。。。"
他话还没说完,萧庭生一怒之下便将砚台砸在他身边:"你闭嘴!"
那砚台中余墨未干,泼了羊衍一身,他却连躲都没躲,继续说道:"虽然陛下从来没有说承认过,但是他给殿下的封号与先祁王同音,殿下难道就没有想过什么吗?九五之位向来是有德者居之,陛下身体不好已经独力难支,如果真要按祖制选太子,那依照殿下的出身是万万轮不到的,那么到时候大梁便是多事之秋,谁能来扛?宁王淮王?还是如今才满十岁的皇长子?"
萧庭生脑中一片混乱,被他在身边这样一说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只是迷迷朦朦中排斥着"逼宫夺位"这个说法。
说他不想要那个至尊之位必然是虚言,然而要登上这个位置,必然要把现在坐在这上面的人推下来。
可是那个人却是一直教导着他,即使在自身难保时屡受折辱也要庇护着他能长大成人的萧景琰。
羊衍还在他身边喋喋不休,萧庭生睁开眼睛拔出宝剑搁在他颈间寒声道:"你以后再敢说半句这样的话,就不会只是见血就能罢休了的。"
羊衍脖子上被剑锋划出一道伤痕,血珠成串沿着剑锋淌下,却仍旧面不改色:"羊某自从到祺王府上之后便一直是这样的想法,殿下是知道的,身为谋士,自然是要以主人的想法为先,殿下还是第一次对我刀剑相加,便说明殿下心意已然如此,羊某以后再也不说便是了。"
萧庭生定定地看了他半晌,见他始终脸色如初,才缓缓收起佩剑,说道:"羊先生明白便好,既然也同意了,那就请起身吧 ,叫韩章进来,不日启程回金陵。"
羊衍垂首半天没动,萧庭生诧异道:"先生这是何意?"
"殿下桌上有今早来的庭报,是说陛下身体有所好转吗?"
"是又如何?"
羊衍躬身道:"那殿下便不能立即启程。"
萧庭生略一寻思,想起当年九安山上也是相似情状,虽然萧景琰与先帝性情不同,但他也不像当年靖王那般坦荡。
如果相同的事情易地而处,萧景琰会毫不犹豫地交出兵符,他却不一定肯干脆利落地还。
羊衍察言观色,低声道:"不如等消息传到槐荫,再行起兵,殿下,现在大梁内忧外患,陛下派遣了朝中公卿去边境,还能撑上一段时日,这内患就是槐荫的旱灾了,殿下先行解决此地事宜,到时候也走得放心。"
萧庭生看了他一眼,缓缓点了头。
庭报与祺王府传信速度相比要慢上两天,羊衍低着头,心里盘算着这两天的时间里萧景琰到底能不能撑到萧庭生回金陵。

朝中想要萧庭生取代萧景琰的人不在少数,一者是着实觉得萧景琰身体实在难以维系朝政,而萧庭生不仅年轻,几年来参与政事也无一不妥,较得人心;二者是萧景琰决断利落,虽有仁慈之心,然而一旦触犯律法便绝无人情可以商量,登基以来颇有削减官吏宗室私利的举措,不少人心怀怨愤,而萧庭生自来手段温和顾念旧情,常有包庇之举,与萧景琰截然不同,若是助他上位,必然能一步越为近臣,其中得利如何不言而喻。
萧景琰近年多病,却也是看在眼里的。
蔺晨去而复返,是与萧景琰早就商量好了的,给他留着的那个房间一直没有动过,却是太后下的旨意,想着他要是下次再来也方便住下,蔺晨听萧景琰说了便笑问道,有哪家做母亲的会总做着孩子要生病的准备。
萧景琰笑笑道:"母亲担心得有理啊,我如今可不是三天两头的头疼脑热,都快成了个药罐子了。"
蔺晨望着他便叹气:"寸光这药,治伤举世无双,却也阴毒至此。"
萧景琰道:"左右不是接驳了日后的命数罢了。当年我怎么说的?一报还一报而已。"
蔺晨叹气,他从前从不知愁为何物,自从萧景琰四五年前头一次因寸光发病起,他便习惯了叹气,想想此事便觉得心烦,还不如之前避之如猛虎的朝廷政事,于是岔开话题道:"这个司马辽,你养他够久了,什么时候开刀?"
萧景琰近年都在养居殿中处理朝政,听他这么一说,将手上的奏折扔到一边,倚着枕头道:"他嘛,不咬人,自然也不用下刀。"
"他这还不算咬人?"蔺晨嗤笑道,"难道非要见了血才算么?"
萧景琰摇摇头:"我总是不太想他们真的反了。"
"你明知道他们会反了你,又有意纵容着,等结果如你所想,你还觉得难受,"蔺晨笑他,"你到底是想怎么样?嗯?"
萧景琰思索片刻,苦笑道:"我也不知道自己该想什么了。有一步算一步,我累了,就顺着他们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吧。"
他说着就闭上了眼,仿佛真的听天由命,蔺晨坐在他身边,絮絮叨叨地说道:"你就是这样,有什么事都爱自己兜着,我要不是时时问着你你连说出来痛快痛快都不肯。这样对身子最不好了,你知道什么人能活得长久吗?从来都是那些有一说一不委屈自己的人才能长命百岁。我跟你讲,这寸光我是暂时没法解了,但是只要你跟我走了,名山大川啊风花雪月啊都这么走上一遍看上一圈,心境一开阔,自然就不会这么体弱多病了。"
萧景琰合着眼睛听他说着,忽而一笑道:"你刚才还给我把脉,说我现在这副脉相怎么都有六七十岁了,要是日后真能如你所说,蔺公子游玩之际带着个老头子,不扫兴么?"
他这卧榻异常宽阔,蔺晨凑过去往他身边一躺,脑袋挨着他肩膀,翘着脚道:"哪有什么,当年长苏病得骨头都是酥脆的,我们还不是一起云游来着?左右你身体再不好也是比他强了千八百倍的,咱们就走慢一点嘛,以后日子大把呢,慢一点也无妨啊。"
他说完半天没等到回音,萧景琰闭着眼睛好像睡着了,他便伸手往他腰上掐了一把:"呼吸都没调对还在大夫面前装睡,怎么着,我又说什么你不爱听了?"
萧景琰腰上最怕痒,被他掐得直笑,半晌喘匀了气才说道:"不是不爱听,是怕你说得太好,我却没那个福气了。"
蔺晨起身咬了一下他的嘴,眯了眼道:"让你乱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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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要的话说三遍,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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