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红袖添香"
蔺晨虽然身为江湖人士，而且不爱牵扯朝堂之事，偶尔也会觉得萧景琰处理起政事来实在有点慢了。
这当然不是因为他不够聪明，或者说太过优柔寡断，而是他几乎每份奏章的提议都要字斟句酌，思来想去，就像下棋一样，走一步恨不能想到之后的七八十步。
那时候萧景琰还是太子，刚刚接手父亲给他的事务，常常一不小心就通宵达旦，蔺晨每晚跑来找他，有几次都能看到他伏在案上，用一种最不舒服的姿势睡着了。
"这么睡着，明天起来非得骨头疼不可。"
蔺晨第一次见他这样睡的时候走过去大大咧咧地拍他后背，一挨到他就吃了一惊，没想到隔着几层衣服都能直接摸到他肩上突出的骨骼，与他平日精悍的模样迥然不同。
他好像一下朝就钻进了书房，连朝服都没来得及换下。
蔺晨见他疲惫成这个样子，又想叫他起来回卧房睡，又不太想就这么扰人清梦，一时之间便有些拿不定主意，眼光一乱，便看到了他压在身下的那份奏章，上面几乎血红一片，密密麻麻的都是朱砂写的批注。
蔺晨留神看了一阵，萧景琰几乎是将自己所有的想法都写了上去，删删改改的痕迹不少，显然是思来想去多次才留下了最后的意见，思路虽然繁杂，但决断却颇为妥帖，是下了大功夫的。
他才没看多久，萧景琰便醒了过来，睁开眼被他几乎凑到眼前的脸吓了一跳："蔺、蔺公子什么时候来的？"
"哦我刚来，"蔺晨满不在乎地笑道，"刚刚叫过你，大概是太累了吧？叫了半天都没醒。话说回来你睡得还真香，口水都流下来了。"
萧景琰脸一红，赶忙抬袖子擦擦嘴角，却什么都没擦到，那边蔺晨差点笑塌房顶，才意识到自己是被戏弄了。
蔺晨笑罢说道："朝中又有什么事了，你忙得连衣服都没换。"
萧景琰苦笑道："是父皇说，明天就要把压在我这里的奏折都给他看，我一着急，就来不及换了。"
蔺晨随手拿起一份批过的看了看："我每次来你片刻不停的改，还以为都是些什么难事，从来没想到你一份奏章能做出三份批注来，怎么，每次都这样么？"
萧景琰点头道："我这一年才开始参与朝政，难免有很多事不懂，写出来大家商议一下，或者问问父皇，也比自己空想好一些。"
"可是我看你写的有些决定，比你们皇帝陛下最后下的旨意合适得多，是他不同意么？"
萧景琰顿时苦笑："父皇说，我想法是好的，然而执政者往往不能只顾及哪种方案是否妥帖，还要考虑到朝中各方势力均衡，不能顾此薄彼，落人埋怨。"
蔺晨哼了一哼，摇头道："他这辈子都在均衡朝中势力上下功夫了，怪不得大梁冤案此起彼伏。你也是，明知道他有这个毛病，还每次都要面面俱到，顺着他的习惯来不轻松很多么。"
萧景琰正色道："既然知道朝中弊端如此，那我怎么能因为自己一人而松懈下来呢？如果有一天，我也习惯了从人情世故势力均衡方面考虑，那岂不是成了第二个父皇，小殊费心竭力把我推上这个位置，又有什么意义呢。"
他从未在蔺晨面前如此严肃，蔺晨一时之间有点反应不过来，半晌才笑出声来说道："太子殿下不用这么义正严辞，我跟你认识这么长时间了，自然也知道你的脾性，不过是随口一说，不要当真不要当真。"
他说着从萧景琰案上的笔架上取了一支毛笔笑道："那，今天晚上是我失言，对不住你，要不这样，我给你写一份东西，以后啊你就不用再顾忌哪个大臣跟谁有勾结哪个侯爷跟谁有交往了，该怎么处理怎么处理，怎么样？"
萧景琰诧异道："这怎么说？"
蔺晨把他从座位上赶下去，坐到他案前铺开一张白纸，蘸了点墨水下笔写道："凡是做人的呢，必然有软肋，有过失，凡是做臣子的，就少有没私下触犯过律法的，皇帝陛下所谓的权衡各方势力，最终还是要他自己说的算才行。最近吧，我得了几份你们朝中几位大人的消息，平日里千金难买，今天得罪你了，就白送给你啦。"
萧景琰凑过去看了一阵，心中有些惊讶："这是。。。他们这些事被掀出来，大概就难再翻身了吧。"
蔺晨侧目笑道："怎么？你又下不去手了？"
萧景琰摇头："只是未免有些心惊，天子脚下都有这等事情发生。。。"
"太子殿下显然是没听说过什么叫做'灯下黑'啊，"蔺晨边写边笑，"正是因为天子脚下鱼龙混杂，才好浑水摸鱼嘛。哎，才写几个字啊就没墨了？"
萧景琰见他写的都是些暂时不为人知的案子，知道琅琊阁消息灵通天下而从无虚言，听蔺晨这么一说，便伸手按住他要去拿墨块研墨的手道："蔺公子只管写。"说着便将旁边的清水倒入砚台，拿起墨块一边研磨一边看他写，蔺晨洋洋洒洒写了一大篇，事无巨细，萧景琰就坐在他身边，砚台稍干便添水研墨，蔺晨写得入神，收笔时见萧景琰扶着墨块看得也入了神，脑子里便不合时宜地撞进四个字。
红袖添香。
萧景琰见他停了笔半晌没动，抬头问道："蔺公子写完了？"
蔺晨恍若大梦初醒，点点头道："写完了。"
萧景琰微笑道："那要多谢了，拿着这些人杀鸡儆猴，我想日后再有人要因私废公，就得好好思量思量了。"
时隔多年，蔺晨为萧景琰提供线索已经成为常事，萧景琰再为他研墨的时候早就忘了那一晚发生的事情，蔺晨写罢一张时疫药方之后看着他发了呆，他问："有什么不对？"
蔺晨随手捞起他袖子看了看道："你很久没穿红色了，还是红色好看。"
萧景琰不明所以："你以前也没说过。"
蔺晨故作高深："从前是不敢说。"
"那现在呢？"
现在不仅敢说还敢脱。
(/ω＼)
